2022年9月的一场饭局上,华兴资本掌门人包凡对朋友感叹:
“我可以退休,可以搬到地球上的任何一个地方,过还可以的生活。但华兴的六七百号人呢?”
两年后,曾为无法抽身离开而苦恼的包凡,以一种令人叹惋的方式,给华兴的包凡时代画上句号。
9月6日,华兴资本宣布,包凡妻子许彦清接替孙千红,出任公司非执行董事。现年54岁的许彦清此前并未在华兴资本任职,而是创办了一家公务机租赁公司,甚少出现在公众视野。
公告称,许彦清被视为于公司2.77亿股股份中拥有权益,占华兴资本控股已发行股本总数约48.71%,该等权益亦代表包凡于公司所拥有的权益。
华兴资本试图淡化包凡被有关部门带走一事与许彦清的关联,宣称许并未收到任何相关通知,也没有涉及相关法律诉讼。公告称:“董事会及提名委员会一致认为,包先生涉及的该等事件,不会对许女士获委任为非执行董事的适格性产生不利影响。”
与此同时,停牌一年半的华兴资本控股(HK: 01911),终于在港交所迎来复牌。
9月9日,华兴资本控股恢复交易。此前,公司补发2022、2023及2024年上半年财报,公司管理层也大幅调整。为增强投资者信心,董事会主席谢屹璟等人承诺,2025年3月7日前不会出售股票。
但在复牌后首个交易日,华兴资本控股股价依然大跳水,单日下跌66%,报于2.45港元,市值蒸发超27亿港元。
对于后包凡时代的华兴资本何去何从,投资者似乎并不乐观。尽管如此,华兴资本终究迈过了“去包凡化”的门槛。
成立于2005年的华兴资本,是中国创投圈最为人熟知的头部机构之一,而包凡作为创始人也给公司打上深深的个人烙印。但到了2015年,包凡主动寻求“去包凡化”,似乎已经察觉十周岁的公司与“包老大”深度绑定的风险。
善于激扬文字的包凡,如是描述这场变革的重要性:“没有包凡,华兴就没有过去,可只有包凡,华兴就没有未来。”
但人在江湖的包凡,终归没能按照自己的思路和节奏完成谢幕。2023年2月,“包凡失联”的炸裂消息传遍互联网;半年后,华兴资本最终确认,包凡正在配合有关机关的调查。
今年2月,失联一年的包凡再度出现在公众视野。华兴资本控股发布公告,包凡辞去执行董事、董事会主席、CEO等一系列高管职务。如今,随着许彦清的入局,华兴“去包凡化”的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。
在包凡的高光岁月,他曾试图以自己为锚点,标定华兴资本的过去和未来。如今,包凡带着辉煌的过往隐入尘烟,华兴资本也必须面对“包老大”淡出后的未来。
放在更广阔的图景中考量,包凡被动退隐,只是本土投融资行业大变革的一个注脚。在内外环境均发生重大变化的情况下,VC、PE、FA们的上一个风云时代行至终局;重新找到自己的定位和方向,将是大大小小投融资机构的长期命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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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掌舵华兴资本的18年里,包凡白手起家,通过“陪跑”风口浪尖上的互联网企业,成为创投圈最著名的“资本红娘”。
讲义气、重朋友的鲜明个性,再加上强大的圈内人脉,让包凡四十多岁时就隐然成为了中国互联网的“带头大哥”。尤其是在辅佐京东上市后,华兴资本几乎参与了互联网行业所有重大并购案,甚至促成了滴滴与快的两大死敌的结盟。
但在去年春天之后,成就了华兴资本的包凡,也让这家公司陷入巨大困难。
身为华兴资本的一号位,包凡突然失联,直接打乱了公司的经营管理。两个月后,因审计师联系不到包凡、无法签发审计报告,华兴资本决定推迟发布2022年经审核年度业绩,并从2023年4月3日起停牌。
此外,2023财年,华兴资本因包凡事件支付约7800万元人民币的受限制款项。这笔资金的会计处理引发审计师的关注,导致审计师对华兴资本控股2023年报出具保留意见。
除了耽搁工作流程,包凡事件也给公司旗下基金的募资造成拖累。
华兴资本多年前布局投资业务,成立多支私募股权基金。以往,包凡的人脉和影响力对于这方面的业务帮助很大;先后创办赶集网和瓜子二手车的杨浩涌曾表示,“包凡很有江湖地位。他跟圈内很多人关系都很好,大家也都卖他面子。”
根据华兴资本财报,今年上半年其资产管理规模为348亿元,其中产生管理费的资产管理规模约为174亿元。但公司也在去年年报中提到,集团资管业务在2023年面临新的挑战,受去年2月16日、2月26日及8月9日所披露的关于包凡情况的影响,华兴新经济人民币四期基金和美元四期基金募资提前结束,同时投资期提前终止,不再进行新项目投资。
华兴资本的员工也在流失。截至今年上半年,华兴资本控股员工共计521人,相比2023年底减少8%。
包凡失联后的一系列难题,最终反映到华兴资本的财务业绩上。
2021年,华兴资本控股营收达17.44亿元,利润16.45亿元。2022年,受内外环境等因素影响,公司营收下滑逾9%至15.85亿元,亏损4.54亿元,由盈转亏。
包凡事件发生后,华兴资本的经营状况进一步下滑。2023年,华兴资本控股营收刚刚超过10亿元,同比下滑逾1/3;盈利未能改善,全年录得4.61亿元亏损。
进入2024年,华兴资本启动大刀阔斧的变革。包凡年初辞去管理职务,公司宣称是由于“健康原因,及希望将更多时间用于处理家庭事务的考虑”。
随后,华兴资本聘请审计师,重新审计过往财务数据、解决包凡事件遗留问题,并赶在被港交所按照程序摘牌一个月前,恢复了股票交易。
但包凡事件带来的风险仍在延绵。时至今日,对于包凡身在何处、状况如何,华兴资本并不掌握相关信息。公司在公告中称,“尚未收到任何关于其正在接受调查的通知,也没有进入与该等事件有关的任何法庭程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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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年初包凡辞任,再到如今许彦清出任非执行董事,华兴资本的“去包凡化”取得了显著进展。这也意味着,包凡事件的负面影响正在消退。
但逐渐走出阴影的华兴资本,逃不过整个创投圈的低迷。
根据CVSource投中数据,今年上半年,国内VC/PE市场投资数量为3971起,同比小幅下滑,环比下降13%;市场交易规模共计684亿美元,同比下降4%,环比下降29%。此外,市场交易均值17.22亿美元,同比几近持平,环比下降18%。
尽管有AI大模型这一风口的加持,国内一级市场投融资仍然相对冷清,进而波及华兴资本的上半年业绩。
今年上半年,华兴资本录得亏损0.86亿元,相比上年同期的1.63亿元大幅收窄;但营收也下滑38.7%至3.29亿元,2022年之后的下行趋势并未得到根本扭转。
事实上,除了华兴资本,国内大大小小的投融资机构的处境均谈不上理想,出手次数和规模也都不多,大都处于压缩成本、静待新机遇的调整蛰伏期。
这一周期变化的背后,除了国内外经济仍处于复苏阶段、初创公司站稳脚跟的难度加大外,也有创业项目发生结构性变化这一关键因素。
以华兴资本赖以起家的FA业务为例,这一帮助创业者找钱的服务与互联网商业模式相辅相成。
互联网的经典打法是,在资金的助推下跑马圈地,依靠补贴、免费等手段将消费者揽入怀中,并消灭其他资金不如自己充沛的竞争对手。在这套逻辑下,FA的战略价值毋庸置疑。
但如今,国内外创业的焦点已经从互联网转向AI、芯片、医药、新能源、先进制造等高精尖领域。与互联网类似,这类项目同样需要大量投资,比如背靠微软的OpenAI仍然在四处找钱;但仅靠囤积资金弹药,远不足以脱颖而出,技术壁垒才是关键。
随之而来的问题是,创业者更倾向于拿科技巨头的钱,进而获得后者的全生态支持。
例如,AI大模型是近两年最热门的创业领域,聚集了全球技术精英。尽管老牌投资机构积极参与其中,但明星企业往往很早就选定了一两家靠山,比如海外的微软,国内的阿里、腾讯等。
在此情况下,FA搭桥铺路的核心功能被大厂战投部取代,自然也就难以从明星创业公司中分一杯羹。他们固然可以接到相对弱一些的创业项目的融资需求,但从中获得的回报也难以与“当红炸子鸡”相提并论。
事实上,不少创业者对于FA的价值也产生了怀疑,甚至为了服务费,与昔日“战友”打起了官司。
今年4月,一家名为上海鼎治的FA机构将创业公司通湾科技告上法庭,称为后者引荐近百家投资方,并协助完成融资,不料后者拒绝支付服务费。而通湾科技辩称,上海鼎治只组织了线上路演,拉了微信群,没有提供全部服务,因此只愿意支付部分费用。
FA处境尴尬,只是创投行业结构性变化的冰山一角。
过去几年间,除了对于中间人的依赖越来越少,许多明星创业公司更喜欢拿大公司的钱,更青睐人民币而非美元。缺乏突出亮点的中小创业者则恰好相反,受限于自身条件,他们拿到融资比以前更困难。
另一方面,投资机构背后的出资人也更加审慎,除了挑选赛道、评估创始人,也会对创业公司的经营指标和财务状况更加苛刻,甚至将对赌协议作为必选项。
明星创业项目绕过“中间商”,直接与大机构、大公司勾兑;出资方则纷纷捂紧口袋、谨慎出手,并千方百计设置有利于自己的条款,底线是保住本金。风险投资原本以高失败率、高回报著称,如今却越来越多地呈现出厌恶风险、追求稳妥的奇特面貌。
面对供需两侧的新需求,大多数习惯于快速找钱、快速匹配、快速退出的投资机构,不可避免遇到一系列挑战。华兴资本近年来业绩不理想,除了包凡被留置这一意外因子,其实也和整个行业的深刻变化有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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多年前,包凡曾对外表示,华兴的一个核心能力就是能对趋势有一些先知先觉,“也许感觉不一定都对,但一旦认准一个方向,就会不遗余力地投入和布局”。
包凡引以为荣的判断力,的确在华兴资本的发展过程中起到了关键作用。
众所周知,华兴资本的崛起与操持京东的融资及IPO密切相关。但与京东这样的明星项目相比,华兴资本担当“红娘”、推动多条赛道的TOP2选手联姻,更能体现“包老大”的芊芊妙手。
2015年,滴滴与快的、58同城与赶集网、美团与大众点评相继休战、融为一体,关键推手之一正是包凡。在合并之前,这些公司战事连绵,似乎看不到放下刀枪的那一天;但包括包凡在内的幕后大佬看到了商业战争的不可持续性,并最终推动昔日对手握手言和。
与此同时,包凡也在梳理和打磨自己的投融资方法论。
包凡曾在2012年表示,自己看项目有三大标准:事情是否有前景和发展性;是否拥有一个强有力的团队;人和事是否match(匹配)。
到了2018年赴美上市时,他又提出有三类人不投,分别是没有理想、没有持续学习能力和没有格局的创业者。“只想着自己一亩三分地如何如何赚钱不过是井底之蛙,贪婪是罪恶的本源,这个世界上有很多钱不能赚。”彼时的包凡如是说。
到了2022年,包凡的三大标准变了:是否适合环境;是否有利于社会;项目的治理模式是否符合中国当下鼓励的模式。“我们投资企业,必须看这个企业的价值观和中国整体价值观是否吻合。”
不过,包凡仍然觉得,现在并不是没有东西可以投。他觉得至少要有三个比较确定的机会:智能经济、全球产业链供应链的重构、消费结构的变化。至于更大的事情,“我们现在也看不清楚,只能积极的去看,去研究。”
一年后,包凡失联,直至今日仍然没有明确消息。而在此期间,国内外互联网发生了一系列新变化。
从技术上来看,AI大模型的崛起,有望催生新一批顶尖创业公司,而国内“大模型六小龙”已经颇有声名。但距离真正建立可行的商业模式,这些公司仍有很长的路要走,而这离不开投融资机构的一路扶持。
而在商业格局上,互联网大厂不再寻求全面战争,而是在多个领域展开合作;原本为巨头冲锋陷阵的“小弟”,不再必须与对方阵营死磕,从而孕育合作乃至合并的可能。
或许可以想象,倘若“包老大”仍在其位,AI大模型领域或许会更多出现华兴资本的身影,而互联网领域的联姻或许又多了几起。但随着包凡的退隐,华兴资本需要更多依赖现有团队的战略判断与选择,并在后包凡时代重新上路。